能源轉型可能正義嗎？ 來讀讀看The Case for Carbon Dividends

盧倩儀

The gifts of Nature may be free, but securing them for the benefit of all is not.

─ James K. Boyce, The Case for Carbon Dividends 

美國麻州大學經濟學家James K. Boyce所著《碳紅利主張》The Case for Carbon Dividends (Polity, 2019)一書雖然輕薄短小簡單易懂，讀來卻滿是「原來如此!」的驚歎。哈佛大學知名社會學家Theda Skocpol亦對此書有同樣讚歎：

James Boyce的「碳紅利主張」實在太棒了!本書用簡捷有力的文字解釋碳污染帶來的挑戰，再直接了當地主張以全民領取碳紅利的方式作為解方。有關全球暖化的辯論總是充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專門術語，一般民眾當然有理由擔心他們要為新的氣候政策付出代價。「碳紅利普發」觀念簡單易懂：政府徵收的碳稅平均普發給每位男女老幼，讓高所得且碳排量高的國民付出較高代價，並且讓勞工階級及中產家庭淨所得反而增加。這本入門書應該引發廣泛討論，因為它精確地告訴我們美國如何能快速轉型為綠色經濟，並在過程中蛻變為一個分配較為公平均等的民主社會。

碳紅利主張建立在一個簡單的原則上：大自然是屬於地球上每一個人的，理想上每一個人應等量取用自然資源、等量受益。目前的狀況正好相反：碳排大戶將大自然生吞活剝以累積巨量私人財富，所造成的空氣污染與極端氣候讓弱勢人民健康受損，甚至缺水缺糧或死於洪災野火高溫熱浪。Boyce認為現階段矯正這個問題唯一既有效又在政治上最具可行性的方法就是以「碳定價」搭配「碳紅利普發」：前者確保污染者必須為碳排付費，後者一方面能避免碳價所得遭利益輸送回歸到污染大戶口袋，另一方面又能以符合公平正義的方式增加一般民眾收入，使迫切的減碳工程能盡快獲得公眾支持。

「碳紅利普發」構想來自「阿拉斯加州永久基金」(Alaska Permanent Fund)。美國阿拉斯加前州長Jay Hammond曾以「打劫逃逸」(“rip-off and run”)來形容那些到阿拉斯加拿了天然資源就走人的大企業。於是當阿拉斯加發現豐富油藏時，Hammond便創立了「阿拉斯加永久基金」：石油公司每拿走一噸屬於阿拉斯加州所有州民的原油就必須貢獻一筆相對應的資金到永久基金；這筆錢讓每位州民能因為阿拉斯加州共同的資產—石油—被開採而獲得每年大約2,000美元的「石油紅利」。同樣的道理，大氣層既然不是任何人的私產而是屬於公眾的，那麼當污染者想要佔用一部份大氣層拿來堆放他排放的有害廢氣時，理當貢獻一筆相對應的資金，而這些「碳紅利」也理當歸還給大氣層的共同擁有者—全民。

在貧富不均以及通貨膨脹問題極為嚴重的今天，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概念受到廣泛關注，而碳紅利普發亦可被視為一種最公平而又可行的全民基本收入制度。它的財源並非政府稅收，而是來自「大氣層」這項全民資產(Universal Basic Asset)，因此政府無需涉入贏家輸家的揀選並執行財富的轉移。根據Boyce的計算，即便將碳定價所造成的萬物齊漲納入考量，在碳定價設在$100/噸的情境中，美國收入最低的20%家庭得到碳紅利後的淨所得反而會較原先增加11.6%。由於每月或每季發放的碳紅利有高能見度，能讓人民極度有感，因此它在高度的公眾支持下能最有效地促進企業加速減碳，一方面減緩氣候變遷，另一方面也降低空氣污染造成的死亡率。唯一會蒙受些許損失的族群是收入最高的20%家庭，其淨所得會減少0.9%，而這正反映出這個階級的高碳排生活以及投資方式。惟為了避免企業因碳紅利普發制度而致競爭力落後於其他未實施碳定價的國家，Boyce建議以徵收碳關稅(carbon tariff)來搭配碳紅利普發制度。

在一個多數服從少數的民主社會，很難想像碳紅利普發的構想在氣候緊急狀態的此刻會遭遇巨大阻力。Boyce在《碳紅利主張》一書尾聲生動而又沉痛地描繪了美國民主運行的現況。Boyce在2010年參與了美國參議院氣候法的討論，當時一部份參議員支持「總量管制+碳交易」(“cap-and-trade”)法案、另一部份則支持Boyce的主張，希望施行「總量管制+碳紅利普發」(“cap-and-dividend”)。Boyce在會議中對於「碳交易」法案提出深沉的憂慮，因為法案規定政府需免費發放碳排額度給碳排大戶，這形同在減碳過程中莫名其妙雙手奉送一筆意外之財(windfall profits)予最應急速減碳的碳排大戶。支持碳交易法案的參議員聽了Boyce的質疑便跳出來捍衛大企業利益：如果政府不發放免費碳排額度，碳排大戶的利益就無法受到保護；一旦他們不開心，什麼法都立不成。Boyce反問：「那誰來保護美國人民的利益？」對方耐著性子解釋：「在美國國會，人民想要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企業說客想要什麼。」Boyce不死心：「我們應該有個民主國家的樣…」話沒說完，已引來哄堂大笑。

你跟我都絕不會反對「大自然的禮物等量屬於每一個人」“The gifts of Nature belong equally to all”這個簡單觀念，但我們卻眼睜睜看著同屬於我們的大自然遭受少數財團無情蹂躪仍默不作聲。Boyce想告訴我們的是：爭取碳紅利普發就是爭取自己最基本的權利；它能啟動連串漣漪與行動，把我們這個世代曾經經歷過的風調雨順的地球找回來。

──────────

Speaker's Short Intro. 

James K. Boyce為美國麻州大學Amherst分校經濟系榮譽教授，長期致力於經濟分配與環境保護之研究，是19本書的作者，所獲之諸多獎項中包括Leontief Prize for Advancing the Frontiers of Economic Thought, 2017。更多資訊請見James K. Boyce個人網站：https://www.jameskboyce.com/